若說這四十年什么改變令我印象最深,,我想,,恐怕是吃這件事。
從記事起,,我們莊子上的人,雖然不至于忍饑挨餓,,但也只能勉強填飽肚子,。一年四季,只有麥收過后可以吃上兩三月的細糧,,其他時間都是以玉米,、山芋及雜豆,、高粱為主食。玉米面做餅,,口感很粗糙,,要是有點油、拌些蔥花,,做成鍋盔餅,,倒也好吃些。
但是油從哪來呢,?鄰里們常用三錢大的酒盅互相借油,。母親把油滴在用玉米衣做成的油絮子上,在鐵鍋里抹一圈兒,,油鍋便滋滋地冒出油香味,。山芋面做餅,趁熱吃還可以,,一旦冷了就像鐵疙瘩,,根本咬不動。好在住在我們家一個院子的三大娘,,會用小蘇打和面,,做出的山芋面餅松軟可口,還帶著點香味,。
1978年秋,,我考入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讀書,吃飯開始實行桌餐制,。女同學飯量小,,又時常礙于面子不好多吃,剩余的飯菜往往讓同桌的男同學沾了大光,。每天早上兩個二兩饅頭,,一大碗稀飯加咸菜,中午和晚上四兩米飯加一毛五分錢左右的熟菜,。飯吃完了,,剩下點菜用開水一沖,就是一個湯,。那時油珍貴,,湯喝完,飯盒幾乎干凈得用不著洗,。偶爾星期天,,到校外小吃部買幾根油條,或者一毛三分錢一碗的辣油面,,算是開一次葷,。然而即便幾根油條一碗面,,還是有同學花費不起。
因為吃的重要,,那個年代很多的生活交流往往都與這個話題有關,。親人朋友見面問候,時常是關于吃:吃過啦,?吃過啦,。吃了沒?吃好啦,。高中畢業(yè)后,,我被抽調到公社的工作隊,任務就是怎樣讓社員多打糧食吃飽飯,。時逢1977年麥收,,開鐮收麥的頭天晚上,為了動員社員們出工,,我和生產隊指導員、隊長,、會計四人倚靠在隊里油坊的磨盤上,,沒有油燈,借著月光開會分配任務,。早上隊長從莊子東頭往西喊人,,指導員從西往東喊,會計在莊子中間兩邊呼應,,我負責敲打掛在樹杈上的一塊破鐵鏵犁,。
1981年3月4日,《人民日報》發(fā)表題為“春到上塘”的文章,,其中報道了我的家鄉(xiāng)江蘇省泗洪縣上塘公社推行聯(lián)產計酬責任制的舉措,。這年暑假回家,聽莊子上的人議論,,大隊里的田分了,,牛分了,手扶拖拉機也分了,,有些人一時腦子還轉不過彎來,,多少有幾分擔心。但到了春節(jié)放假回家,,陡然覺得莊子上人的臉色大不一樣了,。原來是新舉措施行后的第一季,糧食及花生等農副產品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豐收,?!度嗣袢請蟆分袑懙溃骸拔覀冏叽宕畱?,只見地里場頭,到處曬著山芋干,、玉米,、豆子。跑了五個生產隊的二十多戶人家,,除了一戶外,,家家糧滿囤、谷滿倉,,裝滿花生的麻袋堆成垛,。有些社員家里,連堂屋,、睡房的地上都堆滿了糧食,。”交足國家的,,留夠集體的,,剩下的都是自己的。人還是那些人,,田還是那塊田,,糧食卻一下子多得像泉眼里冒出來一般。年關期間,,正好那年工作隊的指導員來拜年,。我說起那年四人催社員下田收麥子的事,問他現在社員下田還要人催嗎,?他笑而帶著幾分嚴肅說,,那是啥時的事啦,你家的糧食你不去收,,你指望誰呀,?現在人們的能動性都大得很呀。
生活一天天實實在在地變化著,。生產隊的糧倉不見了,,家家戶戶的糧垛子堆得高高的。公社干部再也不到田里來估產,,再也不說糧食被麻雀吃掉多少,,再也不催交公糧。人們不僅吃得飽而且是吃得好,。老家莊子東邊有位和我年齡差不多的鄰居,,實行聯(lián)產計酬責任制后,迅速胖起來,,方方的臉膛有了油光,。村民們餐桌的菜肴豐富了,,主食多樣了,平時無事還能喝些小酒,。再到后來,,各類外來快餐、飲料,、水果的引進,,讓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也嘗到外國人的口味是啥樣。
現如今,,人們見面吃沒吃的問候少了,,卻把“瘦了、苗條了”作為欣賞的語言,。一度養(yǎng)活千萬人性命的山芋,、玉米等粗雜糧,在人們生活條件改善后被漸漸“疏遠”,,而隨著健康飲食,、健康生活的理念的興起,這些粗雜糧又成了人們的“香餑餑”,,重新回到飯桌上,。
由餓肚子到吃得飽,再到吃得好,,從將就吃到有選擇的吃,一個“吃”字的背后是我們國家日益強盛的發(fā)展腳步,。它是我們國家發(fā)展的縮影,,是我們日子變好變甜的重要標志。